老雷的铁疙瘩与喘息
老雷,雷震东,名字挺响亮,可最近这一个月,他觉着自个儿活得比那闷葫芦还憋屈。公司里那点事儿,芝麻变西瓜,西瓜变成冬瓜,压得他喘不过气。报表上的数字,像一排排呲着牙的小鬼,夜里头老往他梦里钻。人送外号“雷布斯第二”,可这“第二”的滋味,如今尝着,净是黄连。他自个儿也嘟囔:“这一个月,真他娘的是创业以来最难的时候咧!”
难归难,日子还得过不是?今儿个,老雷破天荒地没一头扎进办公室,而是拐进了那家新开的“力与美”健身房。倒不是为了练出八块腹肌好上杂志封面,就是觉着再不找个地儿出出汗,这心火能把天灵盖给顶了。
健身房里那叫一个热闹。音乐咚咚咚地敲得人心慌,空气里混着汗味儿、消毒水味儿,还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荷尔蒙的躁动。老雷换上一身崭新的运动服——他婆姨给买的,说是穿着精神。可他自个儿瞅着镜子,怎么瞅怎么像一只刚被拔了毛、准备下锅的褪毛鸡,干瘪,且带着点可笑的悲壮。
他先是学着别人的样儿,在跑步机上慢跑。那履带唰唰地转,老雷的腿也跟着机械地迈。可脑子没闲着,一会儿是A轮融资的缺口,一会儿是B产品线的技术瓶颈,一会儿又是老王那个兔崽子又在背后捅什么幺蛾子。跑了十分钟,汗没出多少,心跳却快得像要蹦出腔子。他苦笑一声,这哪是健身,分明是换个地方继续受罪。
旁边跑步机上一个姐儿,约莫二十出头,豆芽菜似的身材,却化着浓妆,一边跑一边拿着手机自拍,嘴里还念念有词:“宝宝们,今天也是元气满满的一天哦!看我,挥洒汗水,只为遇见更好的自己!”老雷瞥了一眼,心里嘀咕:就你那小细胳膊小细 腿,再挥洒也变不成大力水手。可转念一想,人家兴许就是图个乐呵,找个由头在朋友圈里显摆显摆。这世道,谁活得又不带点虚妄呢?
器械区更是光怪陆离。一个胖大和尚似的壮汉,正憋红了脸推举一个山丘般的杠铃,嘴里发出“嗬嗬”的闷吼,仿佛不是在举铁,而是在跟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较劲。旁边一个瘦得像猴儿的小伙子,戴着金丝眼镜,文质彬彬,却在教练的吆喝下,用尽全身力气拉着一个与他体型极不相称的器械,表情痛苦得如同便秘了十天半月。老雷瞅着他们,心里头不禁泛起一丝凉意:这些人,折腾这些铁疙瘩,究竟是为了什么?为了健康?为了好看?还是仅仅因为,别人都在这么做?
一个穿着紧身背心,肌肉块垒分明的教练凑了过来,脸上堆着职业性的微笑:“哥,新来的吧?看您这体格,平时肯定不怎么运动。我们这儿有金牌私教课,针对性训练,保证您一个月大变样!”
老雷摆摆手,有点狼狈地:“我……我就随便练练,出身汗。”
教练依旧热情:“哥,运动也得讲科学。您这样瞎练,容易受伤,效果也出不来。我们教练都是专业的,帮您规划……”
老雷心里烦躁,这套词儿,跟他手下那些销售的话术何其相似。他耐着性子:“谢谢啊,我先自个儿琢磨琢磨。”说着,便逃也似的躲开了。
他走到一个推胸的器械前坐下,学着刚才那壮汉的样子,使劲儿推了几下。铁片子冰冷而沉重,压得他胸口发闷。他想起公司里那些解决不了的难题,那些熬夜画出的PPT,那些在酒桌上陪尽的笑脸,那些看似光鲜实则如履薄冰的所谓成功。这一切,不也像这铁疙瘩一样,沉甸甸地压在心头,压得人喘不过气吗?
他忽然想起鲁迅先生笔下那些看客,麻木,无聊,却又热衷于围观。这健身房里的人,何尝不也是一群现代的看客?看着别人练,也被人看着练,用汗水和力气,演出一场场关于“健康”、“自律”、“积极向上”的戏码。可戏台子底下,真实的生活,依旧是一地鸡毛。
老雷使劲推了一把,铁片子哐当一声落下,震得他手臂发麻。他站起身,感觉更累了。他环顾四周,那些扭曲的表情,那些贲张的肌肉,那些闪烁的屏幕,那些嘈杂的音乐,构成了一幅荒诞而又真实的画面。他忽然觉得,自己就像卡夫卡笔下的某个小职员,被困在一个巨大的、看不见的机器里,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无意义的动作。
他没再碰任何器械,默默地走进更衣室,冲了个澡。水流哗哗地冲刷着身体,却冲不掉心里的那份沉重和迷茫。他穿回自己的衣服,那身名牌西装,此刻却像借来的戏服,与他格格不入。
走出健身房,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。街上的人们行色匆匆,表情各异,都在为各自的生活奔波。老雷深吸一口气,空气依旧混浊,但似乎比健身房里那股子憋闷的味儿要好受一些。
“最艰难的一个月……”他喃喃自语。或许,真正的铁疙瘩,不在健身房,而在每个人的心里。而这喘息,也不仅仅是运动后的疲惫,更是生命本身沉重的呼吸。
他掏出手机,习惯性地想发个朋友圈,配文“今日打卡”,再加个阳光的表情。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半晌,最终还是锁了屏,把手机揣回兜里。
有些东西,终究是演给别人看的。而有些苦,只能自个儿嚼了咽下去。老雷这么想着,迈开步子,汇入了那片茫茫的人海。路还长着呢,不是吗?